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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忆石: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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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联解体后, 俄罗斯哲学走上了多元化的发展历程。这种“多元”在21世纪表现为:学界未因马克思主义哲学垄断地位的消失而全盘否定马克思主义哲学, 而是将其当作一个学派, 置于与其他学派平权共存的哲学大家族中进行研究。当然, 这种“平权研究”并不意味着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已入暖春。如果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俄罗斯社会的遭遇, 比喻为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受热” (前所未有的批判狂潮) , 90年代中后期的“遇冷” (无人问津) 的话, 20世纪末至21世纪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 则进入“乍暖还寒”, 即被边缘化、重新认识、重新反思的交织时期。


一、边缘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苏联解体后的最初几年, 俄罗斯社会陷入空前的混乱和危机。混乱和危机体现在理论领域, 便是给人们提供了向马克思主义哲学公开挑战和彻底泄愤的机会。于是, 那个曾经被人们奉为“英雄”、具有革命“魔法”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那个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还被视为“可以解释一切的完善社会理论”, 随着90年代初苏联的解体和“民主的、人道的社会主义”建设的停滞, 被视为造成过失和失败的罪魁祸首而备受指责, “必须找一个富有盛名的敌人, 可以把所有罪过和失败都归咎于他, 这里, 马克思重新有用了:这就是, 在理论上, 允许再一次标出马克思理论的错误”。由此, 称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专制集权的理论基础和辩护士, 是既以国家政权为后盾的“霸权哲学”, 又是甘愿服务于政治权威的“奴隶哲学”, 成为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共识。伴随着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否定, 俄罗斯社会盛行反列宁主义、反社会主义, 以及全面否定与列宁、苏联相关的历史的思潮, 它甚至“深入到中小学课本中”。这样, 在以历史虚无主义对待影响苏联历史70年之久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 马克思主义哲学陷入土崩瓦解之境。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 俄罗斯随着经济止跌、改革深入和社会秩序好转, 学界出现“21世纪是人文科学的世纪, 人文科学将决定我国作为世界大国的未来”“新的现实要求紧急研究人文科学的某些方面”的强烈呼声。它在引起官方重视并促使政府确立优先发展自然科学政策的同时, 重新关注社会科学。在确定20世纪90年代及新千年初期的主要社会科学学科的规划中, 政府将哲学排在了首位, 并以国家拨款从经费上给予支持等形式, 使俄罗斯哲学踏上缓慢复苏的历程。当然, 此时“复苏”限于对俄罗斯社会具有较为直接的实效哲学, 如经济哲学、政治哲学、社会哲学、文化哲学、教育哲学、伦理哲学、全球化哲学。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 尽管有学者试图在反思中继续其研究, 但就整个学界而言, 它显然并不在“复苏”之列, 从而仍然处于边缘化境地。

   21世纪以后, 俄罗斯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较之先前更为稳定有序。俄罗斯人文社会科学开始全面复苏。然而, 尽管整个社会对马克思主义的情绪化质疑和讨伐不似20世纪90年代喧嚣嘈杂, 但宽松自由的研究氛围, 让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获得自由开放的新研究空间的代价, 则是对它更直接、更随意地质疑和解构。这样, “被边缘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除了它在走下神坛回归人间中, 继续着光环褪尽后“黄鹤不返”的感叹, 还有它不得不继续承受的批判和否定。这一点, 我们从俄罗斯学界当今将人们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不同态度的分类中 (否定派、非马克思主义派、批判派仍然居于主导地位) 便略见一斑。“否定派”秉承坚定的反马克思主义立场, 将马克思列为首要批判对象, 将俄国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马克思, 将马克思主义与斯大林主义等同, 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宗教信条、社会灾难的根源, 通过开办论坛、举行会议、发表文章、编写教材等多种方式, 从根本上否定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存在价值, 引导和推动了将马克思主义哲学边缘化的进程。该派虽然自21世纪后, 随着俄罗斯民众和学者对苏联历史认识和评价的理性回归, 其讨伐之声和社会影响有所减弱, 但其一如既往的强烈反马克思主义之声, 仍然在俄罗斯社会很有市场, 起到持续不断地消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作用。“非马克思主义派”尽管也诠释马克思原典, 但出于“疏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意旨, 其诠释时常偏离马克思本人的思想。“批判派”尽管自称新马克思主义派, 强调要批判地继承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遗产, 但这种继承却往往将前者融入西方人道主义传统, 从而在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宗旨的渐行渐远中, 致其边缘化了。当然, 这里的“被边缘化”, 更主要指马克思主义哲学除了在学界这一有限范围内, 赢得有限的学者喝彩声外, 就整个俄罗斯社会而言, 则无论是在官方还是在民间, 仍然是应者寥寥。

   综上, 尽管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21世纪, 俄罗斯哲学因“去意识形态化”“去政治化”而在研究视域和理论观点中, 呈现出一种多元化态势, 并由此导致学界对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态度多少发生了转变。但是, 这种转变对于致力于要走出一条既不同于西方模式, 又不同于苏联模式的俄罗斯而言, 其对于精神生活的重建, 便是强调俄罗斯传统价值观与人类共同价值观的“结合”, 而不可能对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认识及态度发生根本转变, 这就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俄罗斯, 不得不继续处于边缘化之境。


二、重新关注马克思主义哲学


   然而, “边缘化”只是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现实境遇的一面。与整个21世纪俄罗斯学术氛围的多元化相应, 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另一重境遇, 便是重新获得了学界的关注。

   首先, 学界重新提出了一些关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价值、前途、命运的问题, 它们表现为:

   “马克思是否值得今天的人们去思考?”成为21世纪的俄罗斯学界之问;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命题, 受到学者的不时关注。更有学者在研究马克思的理论后, 仍然称马克思为“现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认为“马克思对于人类历史的理解和经济学科中所获得的成就无人能超越”。与此同时, 一些研究者还对马克思的一些理论, 尤其是社会进步论、人类历史自发性、交往理论等, 在提出质疑的同时作了深入探讨。当然, 无论是追问、质疑, 还是关注、探讨, 都只是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一个学术对象而褪去了意识形态底色。对此, 梅茹耶夫在谈到俄罗斯自21世纪以来, 学界明显增多的马克思思想研究之作时所言, 这些著作“首次尝试以批判性的观点看待马克思的创作, 而且摆脱了马克思主义辩护士曾固有的和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反对者也经常抱有的意识形态成见和政治干扰”。

   其次, 这种关注体现为:

   1. 学术会议增多, 论题直指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

  较之20世纪90年代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学术会议的稀有, 21世纪的俄罗斯在相关学术会议方面显示出明显的增长势头。单是新世纪之初, 俄罗斯就召开了两次全国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讨论会。在2005年的俄罗斯第四届哲学大会上, 马克思主义作为其中的六个专题研讨会之一, 参会人数最多, 讨论时间长达两天, 与会代表发言踊跃。2008年, 俄罗斯召开了三次重要的马克思主义学术研讨会。尽管三次会议的主题并不相同, 但主旨之一都是在考察和探讨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当代俄罗斯和当今世界, 究竟“为何?”和究竟“何为?”的现实价值问题。2009年, 俄罗斯举办了“国际马克思主义论坛”, 论坛本身和会后出版的大型论文集 (《马克思主义:过去、现在、未来》) , 已成为如今了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信息的重要渠道。2010年, 俄罗斯召开的“在全球化背景下俄罗斯超越危机的潜力:教育、科学和文化”的国际研讨会, 虽然主题主要涉及与俄罗斯的生存与发展相关的经济危机、生态危机、地缘政治危机, 但仍然论及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政治经济学等问题, 例如, 将现代经济危机与马克思时代的古典经济危机进行性质与原因的比较;对如何处理危机的方法的讨论, 对辩证法与实证主义、后现代主义的社会科学方法的比较;等等。而“停滞:苏联解体是不可避免的吗?”的学术研讨会, 虽然主题围绕苏联解体前的各种社会领域改革, 核心却是马克思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在苏联的国家兴衰中, 何以如此的原因与作用的讨论。该年的“第十二届国际学术大会”, 则围绕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方法从不同角度展开热烈讨论。2011年召开的“没有苏联的二十年:教训与未来的挑战”国际学术会议, 尽管主题仍然是探讨苏联解体之因, 但学者们的发言却不乏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社会形态论、社会结构论, 从俄罗斯的经济结构、政治结构、文化结构、历史传统等不同角度展开了分析。

  上述现象除了表明21世纪俄罗斯哲学研究的更为多元化, 也显示了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对俄罗斯社会的影响并未消退。只是, 它不再以苏联时期的“贵族”而是以“平民”的姿态, 在走进俄罗斯社会生活的现实和资本全球化的现实中, 吸引了更多学者的探究兴趣。

   2. 出版物增长。

  进入21世纪后, 那些在苏联时期被打入另册的20世纪20—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如波格丹诺夫、布哈林等, 进一步受到学界关注并出版了相关研究成果。此后, 俄罗斯的“批判的人本的”与“反思的发展的”马克思主义两派, 出版了较之20世纪90年代更多的论著。例如, 2008年, 出版了力求划清马克思与苏联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之间界限, 揭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命力在其批判精神, 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实质, 探讨马克思主义与现实社会主义的关系及其当代价值等著作。2009年, 出版或再版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著作;第二国际领袖关于社会主义和政治经济学的著作;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思想家有关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著作;国外学者编撰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 以及当代俄罗斯学者如“批判的人本的”马克思主义派、“反思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派以及其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新著。2010年, 俄罗斯学者将研究目光锁定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俄罗斯未来发展之路上, 通过依托两个有影响力的学术刊物《哲学问题》和《抉择》, 致力于“后苏联批判的马克思主义”研究, 在坚持以社会主义为研究平台和全球化时代背景中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 先后推出一批研究新作。2011年, 继续了先前的马恩著作的翻译、再版热情, 如翻译出版马克思恩格斯的战友和学生的著作, 再版第二国际代表人物的著作, 编辑出版恩格斯、考茨基、拉法格等人的论文集《历史唯物主义:辩论、思考和哲学问题》, 翻译出版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哲学、政治经济学著作, 翻译出版国外马克思主义者的著作;再版苏联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著作。此外, 还出版和再版了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著作和论文集10余部。

   上述现象表明, 21世纪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研究, 早已突破了先前的界限而拓展到苏联时期被视为理论禁区, 只有接受批判义务的包括第二国际、20世纪20年代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苏联解体后被俄罗斯学界否认的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等研究对象了。

   3. 高校继续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课程。

   进入21世纪以后, 俄罗斯的高等教育中, 尽管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不是高校的教学课程, 高校也没有专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 使用的各种教材中也不再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或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之类的概念, 但由于教材的编写者都是在苏联时期接受哲学教育的, 因而教材的基本观点乃至目录, 仍然带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痕迹, 高校的讲台也仍不乏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师。由于具体课程的开设取决于教师与学生选课, 因此, 马克思主义哲学仍然在一些学校讲授。

   4. 设立相应研究机构。
   
  与上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再热”相应的, 是自苏联解体以来就出现, 并在21世纪形成较大规模的一些民间研究、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基地和中心, 包括: (1) 俄罗斯联邦共产党领导的“马克思主义著作出版社和杂志社”, 其理论刊物有杂志《对话》《政治教育》, 报纸《真理报》《俄罗斯真理报》。前者主要刊载系统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文章, 后者主要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理论。 (2) 俄罗斯社会主义学者联盟“РУСО”, 即“坚持社会主义方针的俄罗斯学者协会”, 是由一些坚持马列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思想家、哲学家组成的社会团体。它集中研究和分析苏联解体的原因、俄罗斯最新动态、社会主义道路的必然性, 坚持苏共的意识形态和斯大林的社会主义观, 反对戈尔巴乔夫的民主社会主义, 认为戈尔巴乔夫是叛徒, 久加诺夫是机会主义者。 (3) 俄罗斯科学院哲学所所属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该中心成立于20世纪末, 集合了一批对苏联怀有深厚感情的老一辈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家, 它每月一次活动, 每两年定期举办一次“国际马克思主义论坛”, 出版了大型文集《马克思主义:过去、现在、未来》。 (4) 以一批传统马克思主义者为代表的松散联盟。苏联解体后, 在俄罗斯各城市产生了一些马克思主义小组和中心, 其成员多是哲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等知识界代表。他们是一批以各自的研究方向为中心, 自发结成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小组, 它们以马克思主义理论分析当代俄罗斯的各种社会问题, 寻找俄罗斯的强国之路和发展方向。

   尽管上述机构和联盟的领导者或参与者, 以老一辈学者为主而年轻人不多, 但在21世纪的俄罗斯, 以此为依托的这些人, 却形成了一个较之20世纪90年代强大得多的马克思主义研究阵营。


三、重新反思马克思主义哲学


  “反思”是民族哲学走向新生、实现自我超越的前提。21世纪的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境遇, 还有与“边缘化”以及“重新关注”同时并存的对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重新反思。

   还在20世纪90年代末, 俄罗斯学者就开始了反思先前对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的“戾换式”评价方式。21世纪以来, 这种反思有了深化和拓展。

   反思的深化, 即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反思, 不再限于纯粹的理论探讨或纯粹的现实需要的“两端”, 而是力图在将它与苏联和俄罗斯的社会现实、历史传统、思维模式的结合中进行分析与评价, 主要体现在:

  1.何以苏联后期出现了“倒马”狂潮?对此, 一些资深学者从学术角度分析后指出, 那些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的人, 以流于表面和缺乏论证的非科学批判, 代替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客观分析;多数学者则在从学理层面表达“马克思思想不可能终结”的信念同时, 强调必须基于20世纪苏联的经验教训反思马克思主义。

  2.“何谓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此问题自苏联解体后, 学者们的思考和争论就从未止息。21世纪以来, 一些学者在区分马克思与俄国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的同时, 分析比较了马克思与恩格斯思想的异同, 指出在苏联出版的五十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 马克思本人的文字屈指可数。马克思旨在进行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却被恩格斯、列宁等人忽略了。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社会实践而非僵死的教条和纲领;马克思思想的核心价值是批判性和革命性而非空想和思辨;真正的马克思思想体现在其社会历史理论中。因此, 分析马克思主义的当代位置, 创造性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实践, 便成为俄罗斯学者深入反思马克思主义的入口。

   3.“何谓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这同样是自苏联解体后备受学界关注的问题。21世纪以来, 学者们对此问题的反思深化, 从理论与实践的两个层面展开:理论层面, 即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内涵、理论特征、理论价值等问题的重新认识和评价, 其中, 奥伊则尔曼最具代表性, 他在苏联解体后潜心十年反思马克思主义哲学, 在《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主义》 (2003年) 一书中, 从正、反两个方面认识和评价马克思主义哲学, 在批判苏联版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观点的基础上, 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主体性、人文性、价值性。二是实践层面, 则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命运与苏联、俄罗斯的历史背景与文化心态相联系, 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苏联沦为“英雄神话”和“观念神话”的原因, 指出前者直接建立在百姓低下的知识水平上, 被人们当作具有革命“魔法”的类似于《圣经》中的“救世主”, 之所以如此, 又与俄罗斯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救世意识”相关。后者则由相对熟悉马克思理论的知识分子制造的“两个马克思”造成, 即为人熟知的“官方马克思”, 它为官方意识形态宣传服务;“未被人们读过的马克思”, 它为人文知识界的人们所喜爱。之所以如此, 与人们尤其是知识分子摆脱意识形态统治、寻求内心自由的渴望相关。

   反思的拓展, 即视角不再限于马克思主义哲学, 而是扩大到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较之20世纪90年代中期俄罗斯学界“反思”的范围主要限于哲学而言, 21世纪的俄罗斯哲学界, 已经将反思范围, 拓展到与俄罗斯社会发展直接相关的、更多具有历史价值和现实启示的领域, 包括对修正主义的评价、对“十月革命”的再认识、对苏联解体的深度分析、对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思考等。

   1.对修正主义的认识和评价。奥伊则尔曼在《为修正主义辩护》 (2005年) 一书中, 以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现实为据, 在大量论证伯恩斯坦修正主义观点, 包括他对唯物史观、辩证法、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批判、社会主义运动“手段与最终目的”的关系、社会主义的目标是民主、自由等价值的伦理社会主义观, 等等;在区别马克思与伯恩斯坦关于社会主义必然性论证的不同理论维度, 即前者以经济必然性为基础, 后者以道德价值必然性为基础;在追溯马克思主义与教条主义的渊源, 分析苏联如何使马克思主义教条化的过程中, 为伯恩斯坦的修正主义理论进行全面辩解, 提出了“还В.伯恩斯坦主义以历史的公正”的观点, 并从理论发展的过程论、方法论等维度, 得出了“修正应被视为能够促进认识发展———作为修正对象的理论———的批判活动”, 因而“修正”是理论发展必经阶段的结论。奥伊则尔曼这一关于伯恩斯坦在当时是怎样使马克思主义符合西方社会的现实, 今日的马克思主义者又应当如何使马克思主义更加符合俄罗斯社会、整个世界的现实和发展趋势的观点, 尽管有着对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 (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 的否定之嫌, 但他对修正主义的分析与评价, 较之先前苏联学界的全盘否定和俄罗斯学界的全盘肯定, 则相对客观和全面。基于此, 2006年《哲学问题》杂志社为该书专门举办了一场研讨会, 参与发言者多是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哲学界的一些资深学者。他们一致肯定该书对于“修正”与“修正主义”的辨析, 强调区分科学领域的理论修正与意识形态领域的修正主义的必要性, 认为两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 不能简单等同更不能以后者否定和取代前者, 强调任何理论只有在发展中根据时代、实践的发展而不断“修正”其形式与内容, 才谈得上理论的科学性;马克思本人正是这方面的楷模, 作为伟大的思想家, 他从不满足于既有结论, 而总是根据现实变化和新的实践经验, 不断补充修正自己的理论, 这一点在马克思的晚年体现得尤其充分。学者们的观点, 凸显马克思学说的灵魂在于其历史方法论而不是具体结论, 在为深入认识一些历史上的理论争论提供新视角的同时, 也在拓宽反思视域中深化了反思层次。
  
   2.对“十月革命”的再认识。针对苏联解体后一度甚嚣尘上的“革命是少数人尤其是非俄罗斯族知识分子”的“强加观”以及“革命是纯粹突发事件”的“偶然论”, 学界对革命发生的原因、革命的性质、革命的后果做了探讨。 (1) 革命发生的原因。一是基于俄国国情的分析, 即在详尽阐述马恩列斯关于社会革命爆发的主客观条件的理论同时, 运用大量的实证材料, 从农民人口的庞大 (占总人口的82.4%) 且极度贫穷, 社会贫富分化严重且矛盾尖锐, 革命知识分子天然向往社会主义且俄国农民、农村具有特殊性即农民依附于村社, 村社给予农民“平等”的政治权利等客观环境和主体因素的不同角度, 论证“十月革命”发生的历史必然性。二是基于世界历史的分析, 即以全球化带来的现代性出场, 解释“十月革命”, 认为正是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全球扩张, 迫使落后的俄国选择以制度变革的“革命”开启现代化工程。因此, “十月革命”不过是俄罗斯变换现代性方案模式选择的第一步, 是列宁为代表的布尔什维克党, 将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抉择的学理, 变为行动策略和实践结果的尝试。 (2) 革命的性质。有学者根据当时俄罗斯社会现状、农民的生活状况、精神状态、文化状态, 民族性格的分析, 得出这场革命的哲学基础, 是“罩着马克思主义薄膜的农民的村社共产主义”;革命的主体不过是穿上工人与士兵服装的青年农民;有学者指出, 必须客观地认识“十月革命”, 它虽然既非布尔什维克组织的政变也非少数人的密谋, 但也不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 而是全体劳动人民、全体穷人, 首先是占人口大多数农民的革命, 是俄罗斯人的人民革命。它与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相似, 不同的是中国革命领袖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俄国革命者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3) 革命的后果。有学者既指出它具有历史必然性, 又强调由于这种必然性基于民族危机深重、阶级矛盾尖锐、经济文化落后、党派路线斗争剧烈, 它的现代化是在匆忙急迫中“被现代化”的, 因此, 革命后的执政党在从党派路线斗争工具转变为国家机器时, 实现党国一体化的要求, 使得它不仅要取消外在的反对派, 而且要取消内在的反对派。这样, 以“革命”为序幕的“建国”, 就不得不以极权政治的方式, 完成它的历史出场式。上述反思在进而引发俄罗斯学界、政界对“十月革命”的关注、争论的同时, 也表明俄罗斯学界对“十月革命”的分析和评价, 已经有了更为多元的视角。

  3.对苏联解体的深度分析。反思“十月革命”, 自然会延伸到其实践之果苏联。这个曾经令世界瞩目、令世人向往的社会主义“圣殿”, 何以一夜之间坍塌?在苏联解体20多年的时间中, 一些俄罗斯学者们的悲情思索可谓从未间断。进入21世纪以后, 随着苏联档案的进一步公开, 更多史料被挖掘和整理, 学者们得以以更翔实的资料, 从苏联的经济、政治等不同层面, 深度反思解体之因。 (1) 政治层面。有学者就苏维埃制度内部矛盾的演化过程与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瓦解之间的关联, 苏维埃政权建立后, 何以布哈林路线、托洛茨基路线在与斯大林路线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苏联何以在“十月革命”后形成“官僚特权阶层”并在后来成为社会的主导力量?社会主义的经济成分何以在苏联体制中以变异的形式存在?等等问题作了探讨, 并从历史学与经济学的角度对上述问题的分析中, 得出20世纪30年代的苏维埃政权的实质, “是波拿巴主义的一种”的结论;有学者就斯大林政权的极权主义何以形成, 其特征、本质是何种类型, 它与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德国纳粹主义有何区别联系, 极权主义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如何, 斯大林体制与马克思的理论、列宁的思想有何关联, 何以列宁领导的无产阶级专政既非极权主义又是权威主义, 斯大林的极权主义与其去世后的“后极权主义”有何关系等问题, 从历史哲学的角度进行了探讨。 (2) 经济层面。有学者从苏联工业化的历史进程, 苏联计划经济在从20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的各个不同时期出现的管理体制, 是如何消解了资源的配置有效力, 表面旺盛的需求如何掩盖了停滞的经济, 产业技术之间何以形成新旧之间的差距;企业和个体劳动者何以缺乏技术创新的动力?等等问题, 在进行过程论的分析中, 直指官僚机构下计划管理机制的弊端;有学者则通过追溯“十月革命”以后的新生苏维埃政权内部, 在关于经济的发展方向、发展策略上, 有何分歧、斗争、做何选择;这种分歧的政治意义何在;这种选择的利弊得失有哪些;它们对当代俄罗斯社会经济结构转型有何启示意义;等问题, 从经济学视域进行探索。

   4.对社会主义实践和理论的反思。反思“十月革命”和苏联解体, 本身就意味着对这场革命的前途、路径的再思考。而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瓦解, 全盘西化休克疗法的挫折, 更让俄罗斯学者感到了探寻“路在何方?”的紧迫性。于是, 伴随2008年纪念卫国战争的胜利, 俄罗斯学界通过出版著作、发表文章, 对诸如何谓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在发展过程中犯了哪些历史错误;今日俄罗斯如何摆脱危机;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与俄国民族革命之间, 有哪些差异甚至对立和冲突;唯物史观与社会主义前景的关系如何;唯物史观有何当代意义;理论和实践统一的社会主义是怎样的;俄罗斯未来社会发展道路的抉择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俄罗斯的未来方向在何处, 以及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发展的内在逻辑何在?何以这一理论向现实的转化, 有如此大的困难和曲折?其原因何在?结果如何?在金融资本全球化的当今世界, 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关系如何?社会主义的政治体制改革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怎样?社会主义能否、以何种方式实现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性超越等等问题, 从历史维度做了探讨。从俄罗斯学者对社会主义何以失败的反思, 可以看出, 它已经不再限于回顾历史, 而是力图通过俄罗斯的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扫视, 将着眼点落在未来路径的探索上。

   俄罗斯哲学家对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深度反思, 不过是向世界表明新世纪的俄罗斯理论倾向, 具有并未逝去甚至有所增长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兴趣, 更为冷静客观的马克思主义评价态度, 更为现实的马克思主义认知需要而已。(注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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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 )

  来源:《理论探讨》 2017年第2期

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网 来源日期:2017-11-22 本站发布时间:2017-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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