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冬
从哲学上讲，宏阔概念在内心的呈现总要以现实的具象为根基。这就像提起故乡就想起家，提起家就想起妈一样，提起我高中时代的母校合阳中学，在脑海里首先浮现出来的，是曾经教过我的那些老师们。
首先是班主任孙老师。在炎热的夏天，孙老师总是穿着带花斑的让人看着极为凉爽的短袖，一副懒洋洋的松散样子，每次都固定地松松垮垮地站在讲桌的左边，用《政治》课本捂着脸，给我们开讲了，难道他实在看不下去我们上课打盹睡觉样子？这一直是个只有问他才知道的谜。铃声响起，秦老师旁若无人地冲进教室，大步流星地跨上讲台，今天他讲的是《廉颇蔺相如列传》，讲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黑板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他密密麻麻的“秦体”字和他那高八度的七八个教室都能听到的语调，细心的女生还发现：今天秦老师常年不换的西装下面的两只脚又和往常一样只穿了一只袜子！“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秦老师话音刚落，个高年长、神情威武的老将雷老师就闪进教室，先是习惯性的用犀利的眼光象镰刀割草一样在全班清扫一遍，把班里那些怪怂吓得乖乖趴下不敢动弹，接着扔掉卷烟，干咳一声，开“骂”。于是在35分钟的骂声中我们战战兢兢的记下了再也不敢做错的数学题，而雷老师则轻松地用10分钟将讲完新课，当受批的同学们还惊魂稳定，他老人家却早已在满堂的惊愕中扬长而去。李老师不知啥时候早进教室了，他斜倚着第二排那个谁的课桌，笑眯眯的眼睛伴随着抑扬顿挫的语调从那估计只是装饰的眼镜的上边框在一张张无知的脸上扫来扫去，你正因为答对了一道题正暗自得意呢，他突然拿出一条谁也不注意的历史材料来“为难”你，“元芳，你怎么看？”让你立马从神游中的庄子变回课堂上的木鸡。……还有神秘严肃的马老师，你会不经意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在窗口外边专注的看着大家；不苟言笑的赵老师，他的板书他的语调他的为人象数学公式一样简洁公正……还有至今让人后悔让人落泪但在当时却被我们嘲弄欺负模仿的英语老师A，以及让我们敬佩让我们畏惧让我们不可捉摸的专家式英语老师B……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在从老师们的学生变成了学生们的老师的同时，在悄然无知的情况下偷偷把数理化知识还给老师的同时，却在不知从哪天起，将爱过我也帮过我、打过我也骂过我的老师们的形象却刻在心头。对于母校，虽然我在岁月的流转中也象校长为毕业生授衔一样将这一桂冠先后庄重的戴到了本科、硕士、博士各个阶段学校的头上，但只要一提“合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是什么能把我们这些远离家乡、随波逐流的孩子们的心重新唤回母校？好像一下子也难以言传。但在我的意念里，首先肯定不是八角楼后的龙桧和进校两侧的青松，不是树人楼西头和行知楼东头呆过的教室，不是同过桌的妳和打过架的他，不是门口吆喝着卖包子的老汉和学生灶上用筷子切面的大哥，更不是校长副校长领导主任干事，而是这些曾经用自己的普通的生命、平凡的心态和独特的风格陪我们一起走过轻狂、奋进、刻苦、青涩年代，让我们敬、让我们爱，甚至也让我们内心里怕过、私下里骂过的老师们。我们在内心也可能想过将来一定要“报复”或报答他们，但二十年过去了，曾经在心底给自己许下的诺言早已淡的如一杯白开水，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这么持久的感恩或者记仇？可这些老师的形象就在那里，就像是用凿子在石头上凿上去一样刻在你的脑海了，抹不掉，划不去，砸不烂，除非你死了。这是什么？这难道是所谓的“至死不渝”，是比初恋还让人刻骨铭心的“爱情”？
是的，我们之所以记得母校，是因为这些老师；我们之所以记得这些老师，是因为我们一起走过。但在我们的记忆中，那些曾经给我们上过课、和我们一起打羽毛球，带我们一起大声背古文，同我们一起骑车逛洽川，与我们一起在马灯下上自习熬夜到一两点第二天早上五六点又一起上早读的老师们，为什么在我的脑海里却被定格为以上那样奇怪的塑像？难道这就是历史的选择、记忆的定格？瞎扯蛋！有人说，中学是人格塑成的年代，性格养成的年代，决定一生的年代，最最重要的年代，但在那样的年代里，对生活的艰难感受如同切肤之痛的老师们和我们一样，就是如何不被老爸的鞭子吆到地里干活不在老娘的嘟囔声中围着锅台转，就是如何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大学摆脱贫困赶紧挣钱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的理想，有谁敢枉谈敢奢谈今日报刊街头网络微信盛传的素质教育？无聊！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的老师在挥汗如雨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刻意传授我们知识的同时却无意塑造了我们的人格，而我们却在脚踏实地谦虚谨慎戒暴戒躁的相互勉励中忘记老师的教导却偷偷在脑海里为老师们素描画像，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老师的亲和自然独立特行，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对这些老师，象曾经对父母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感受一样，我们才能也只敢在内心里偷偷的、放肆的勾画他，描摹他，扭曲他，异化他，但不管怎样却永远的记住了他。真的是“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学生心里就有一千个老师，我们的老师们咋会知道，原来他的每个学生都是艺术的天才、天生的画家！
就此而言，对每一个从合中走出来的学生来说，母校，首先意味着曾经教过他的爱过他关心过他，也曾经骂过他揍过他教训过他，在他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印象的老师们。这一个个学生们心里的老师，形象可能是善良的、慈祥的、严肃的、活泼的、也可能是扭曲的、怪异的，甚至丑陋的，但不可怀疑的是：因为曾经亲近，所以永远记忆。我们的老师用自己的人格、气质和禀赋，把枯燥的知识和呆板的生活幻化为独特的生命和美好的前景，用鼓励、关怀和鞭挞把合中的精神连同知识一股脑的赋予每个学生。他们就像老校区内扭曲盘旋的龙桧身上的那一道道经历着风吹日晒仍倔强而上的粗纹，虽然不一定好看，但一定深刻；虽然不一定好玩，但一定自然。只有这一道道扭在一起的粗纹，才凝结成苍劲的生命，才挺立起古老的青春，才绽放出枝头的绿叶！这就是龙桧的精神啊，这就是合中的精神！这不是抽象的标语，而是现实的气质；不是个体的异化，而是整体的融合，不是物质的存在，而是心灵的互动。我们的老师啊，孩子们心目中的老师，你才是合中的根，才是合中的魂。不管你娃走多远、爬多高，只要根在，就有依恋，就有思念；不管你娃过得好，混的差，只要魂在，就有活力，就有能量。正是拼着这股劲，合中的娃娃们才走出沟壑纵横的合阳，迈向千姿百态的世界。谁敢说合中精神只是合阳的？合中的娃娃走到哪里，就能把合中的精神带到哪里，合中精神不仅是合阳的，他还是陕西的、中国的、世界的！
母校因老师而成就我们，我们因老师而感恩母校。请记住：不教你是怕鬼把你带上邪路成不了才，不爱你是怕狗叼走你的良心回不了家，不打你是怕你成不了汉子出不了门。好了伤疤忘了疼，刻在我们心头的是真情。你可以忘了老师教的知识，忘了老师的形象，记不起来他的名字，但老师们赋予我们严谨、朴实、刚劲、高昂、幽默、果敢的关中气质，又有多少次将我们这卑微的生命挽回？又多少次将我们这脆弱的心灵唤醒？往事并不如烟。我们记忆中的老师，不是不值一提的旧作业，也不是只照了不翻的老照片，他更是流淌在我们身体里的血，浓缩在我们身体里的钙。他们的性格、气质就这样隽刻在你的脑海，融化进你的生命，成为你精神世界和成长历程中不可分割不可摆脱的东西，这就是文化的血脉，这就是合中的力量。无论你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无论你身居庙堂还是浪荡江湖，这种血脉总在你的身体里流淌。记住他，这种力量将与你同在！
作者简介：
魏 冬，字北陆，男，1977年生，陕西合阳人，合阳中学96级校友。中共党员。中国哲学专业博士（后），哲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西藏自治区宣传文化系统文化名家暨“五个一批”人才（理论界2人之一）、西藏重大社会现实问题研究专家库专家。西藏自治区首位哲学博士后。现任西藏藏医学院研究生处（部）党总支书记、副处长（正处级）。当前主要从事儒释道与藏汉文化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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